员和大批动摇分子的逃跑,狗员总数降低到一百二十匹左右。队伍迫切需要整编,将原先三个大队,合并成一个精干的、团结一致的战斗集体。原先的宿营地被四个可恶的小杂种用屎克螂一样的怪物炸得乱七八糟,狗群沿着河堤,东行了三华里,在墨水河大石桥东侧河南边的滩地上,集中了起来。
这是一个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上午,群狗心事重重,跃跃欲试,一路上进行着挑衅性的碰撞和嘶咬。各个队伍的狗,都偷偷地打量着自己的首领。我家的红狗、黑狗和绿狗都不动声色,互相用眼角瞥着,狭长的脸上挂着狡猾的笑容。
在大桥东侧,狗们围成一个圆圈,用两条后腿坐着地、痉着脖子,对着阴沉沉的天空嗥叫。黑狗和绿狗浑身痉挛,脊背的毛像浪潮一样翻滚着。由于吞吃人肉,所有的狗的白眼球上都布满密密的血丝,几个月吞腥啖膻、腾挪闪跳的生活,唤醒了它们灵魂深处的被千万年的驯顺生活麻醉掉的记忆。现在它们都对人——这种直立行走的动物——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在吞吃他们的肉体时,它们不仅仅是满足着辘辘的饥肠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它们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它们是在向人的世界挑战。是对奴役了它们漫长岁月的统治者进行疯狂报复。当然,把这种原始的朦胧冲动上升到理论的高度的、能够对这一系列行动进行理性思维的,还是我家的三条狗。这是它们被群狗拥戴的主要原因。当然,这三条狗健壮庞大的身体、灵活矫健的运动能力和凶猛突击的牺牲精神,也是它们征服群狗成为领袖的必不可缺少的条件。
人血和人肉,使所有的狗都改变了面貌,它们毛发灿灿,条状的腱子肉把皮肤绷得紧紧的,它们肌肉里血红蛋白含量大大提高,性情都变得凶猛、嗜杀、好斗;回想起当初被人类奴役时,靠吃锅巴刷锅水度日的凄惨生活,它们都感到耻辱。向人类进攻,已经形成了狗群中的一个集体潜意识。父亲他们的频频射杀,更增强了狗群中的仇人情绪。
从十几天前开始,三队狗之间就开始发生一些不团结的现象。事情并不大,一次是因为黑狗队里一个嘴唇上豁了一个口子,鼻子也裂了半边的贪婪家伙,偷吃了绿狗队里一个小白狗叼来的人胳膊。小白狗去跟豁鼻子理论,竟被豁鼻子咬断了一条后腿。豁鼻子的强盗行径激怒了整个绿狗队,在绿狗的默许下,群狗一哄而上,把那个豁鼻子的家伙咬得千疮百孔,连肠子都拖出来撕得零零碎碎。黑狗队对绿狗队这种过左的报复行为感到不可忍受,于是两个队里的二百多条狗咬成了团,一撮撮的狗毛被撕下来,在小风的吹拂下,沿着河道翻滚。红狗队里的狗趁火打劫,借咬架的机会各报私怨。我家的三条狗,不动声色地对坐着,目光冰冷,眼里都汪着鲜红的血。
这场激烈的战斗持续了有两个多小时,有七条狗永远也爬不起来了,有十几条狗受了重伤,躺在战场上,嘤嘤地哀鸣着。战后,几乎所有的狗,都坐在河道上,伸出沾着含有消毒生肌唾液的红舌头,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第二场战斗是昨天中午发生的。绿狗队里一个厚颜无耻、生着两片厚唇、鼓着两只鱼眼睛的公狗——它生着一身蓝黄夹杂的狗毛——竟然大胆调戏红狗队中与狗队长关系异常密切的一只漂亮的花脸小母狗。红狗怒不可遏,一膀子就把那只杂毛公狗撞到了河里。杂毛狗从水里跳上来抖擞着满身泥水,愤恨地叫骂着。红狗队里的狗们,嘲笑着这个既可厌又可怜的丑家伙。
绿狗队里的首领对着红狗吠叫几声,红狗不理它,又一膀子,再次把杂毛公狗撞下水去。杂毛狗在河水中露着两个圆鼻孔,像匹大老鼠一样游上岸来。花脸小母狗站在红狗身后,驯良地摇晃着尾巴。
绿狗对着红狗叫了一声,好象人类发出的一声冷笑。
红狗对着绿狗叫了一声,好象人类对冷笑回报的冷笑
黑狗站在它昔日的两个伙伴之间,和事佬般地叫了一声。
狗群集合在新的休憩地点,有的舐水,有的舔伤口,缓缓流动的墨水河水面上跳动着古老的太阳光芒,一只半大的野兔子在河堤上露了露头,吓得魂飞魄散,悄悄地溜走了。
狗群在暖和的深秋阳光下,都显出一些慵懒的态度。我家的三条狗坐成一个三角,半眯着眼,好象在回忆往昔岁月。
红狗想起,在为烧酒锅主人看家护院时的安宁生活,那时两匹老黄狗还在,五条狗之间虽有矛盾,但基本上能团结一致。它当时最瘦最小,身上一度生过癞疮,被逐出狗窝。后来在东院的烧酒糠里打滚,治好了病,回去后就有些不合群,它讨厌黑狗和绿狗的欺贫爱富、诌肩摇尾的媚态,它知道今日有一场争夺霸主地位的战斗,群狗因矛盾转移到三巨头之间反而变得平和,那条杂毛公狗屡教不改,在狗群里制造着流氓骚乱。
后来,终于有了契机,一条破耳朵的老母狗,用冰凉潮湿的鼻子嗅嗅黑狗的身子,然后转过身,对着黑狗摇尾巴。黑狗站起来,与它的老相好亲热。红狗和绿狗都看到这情形,红狗静静地卧着,拿眼角瞟着绿狗。绿狗用一个闪电般的蹿跳,把正在调情的黑狗压倒在河滩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