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他轻声反驳道,“阿樗他……”
她怕他使力,立刻掩住他的嘴,恳切道:“你听我说。郑叔叔说,福王已然不成了,但他终归是皇上的儿子,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徐世子一旦论了谋逆之罪,于徐家就是灭顶之灾,皇上尚且下不了手呢。郑叔叔请殿下千万慎重,殿下对徐家有再多不满,也不能伤了太后的心。无论怎样,太后是一心保全殿下的。殿下出事那会儿,太后都急病了。”
他侧过脸去,静静地望着她,忽然坠下一行泪水。
她俯身为他擦拭泪水,忽然见他嘴唇嚅动,仔细听来却是在问:“你家呢?”
她想了一下,才悟过来他说的是她的叔父。去年春天琴宗宪一家被查办,正是徐家的手笔。她叹息道:“……如今哪里论得到这个,只要你过了这一关,平安无事就好。郑叔叔说了,殿下心中再恨徐家,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去犯险。那天晚上,殿下既然都识破了皇上的用心,就该咬死了不去,皇上也只能拿别人去顶缸。既然去了,早早向福王现身示警,他们心知计败,就不会惹事,多半也就敷衍过去。何必非要等到兵戈相见?皇上也是奇怪,竟算准了殿下会和徐世子动手。”
她其实心中猜测,杨楝这么恨徐安照,明知是陷阱也要往里闯,是不是为了林绢绢的缘故。然则她实在问不出口。“郑叔叔说,殿下往后,再不可意气用事,”她喃喃道,“殿下一举一动,有多少人望着你的,纵有天大的想头也要徐徐图之,绝不能以命相搏。”
他轻轻哼了一声,过了许久又说:“你写吧。”
意思是要她草拟奏疏,她虽从未写过,瞧着眼下情形也只得硬着头皮来:“写完了我念给你听,有什么不妥你告诉我。”
他点点头。
她从前亦读过他一些文稿,此时学着他的语气,将郑半山的意思婉转陈述了一番。又怕熬他太久要速速定稿,又要仔细斟酌措辞。他见她臻首低垂,运笔如飞,倒不是特别为难的模样,忽想起从前她在清宁宫中被审问时种种惊惶不安孩子气,如今这份镇定竟像是换了个人……
不过一支香的工夫也就写完了。杨楝听她念来,原来事情原委写得十分简单,毫无修饰赘语。他略修正了几句话,便命她誊清,再盖上自己的王玺。
按照郑半山的建议,奏疏中所陈事情起因,乃是福王心中怨恨而挑起事端,至于徐世子会卷入其中,当时受了福王的指使……杨楝听琴太微一句句念出,心中不是不难过的。
他的佩剑未曾重伤徐安照,但徐安照的长枪却堪堪对准了他的心口,致命一击无处可躲。若非杨樗在旁格挡了一下,又将他拉上一匹快马,他必定会在陆文瑾赶到之前就死于徐家军士的刀剑之下。
他从未想过杨樗会救他。也许在十五岁懵懂少年的心中,还认为兄长是不能够伤害的。但此时此刻,他看着杨樗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还要抽去他最后一把梯子。可是,就算他救了杨樗,谁又能来救他?
琴太微并不知道杨楝心中的翻江倒海,她抄完了奏疏,又忙着拧了帕子为他擦脸。她襟袖间清甜的香气,是他一向喜欢却琢磨不定的味道。
灯下有一只琉璃天球瓶,瓶中用清水养着一红一黑两尾名贵金鱼,光影中游来游去,触在琉璃瓶壁上,晕乎乎打着转儿。这金鱼瓶也是乾清宫赏赐下的器玩,他盯着金鱼看了一会儿,心中闷闷的,又催她把瓶子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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