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若是目光短浅者,自会以为不利于己的
言论,会妨碍自己政务之实施,给新政增添层层阻力,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但我却以为,既
便那些反对意见中,一百条只有一条是对的,为了那一条对的意见能被允许说出来,我们也
应当坦然允许那九十九条错误的意见被发表出来,接受它们带来的困难。这样的坚持,需要
更大的智慧,它远没有独断专行来得痛快,但若能这样坚持,我们却会犯更少的错误,至少
我们犯了错误以后,也能更及时的发现与改正。”
“这有何必要?”李丁文不解的问道。
“绝对有必要。潜光兄以为王介甫之聪明,在当今之世,谁可以比拟?”
李丁文默然一阵,道:“司马君实、苏子瞻、公子,三人而已。”
“果真以本性之聪明而言,我三人能胜之乎?”
“不能。”
“诚如斯言。”石越笑道:“潜光兄,王介甫之聪明,天下少有;王介甫之才学,天下
亦少有;王介甫之声望,在他为相以前,天下亦少有;王介甫之权势,在其为相之时,天下
亦少有!为何王介甫以聪明、才学、声望、权势四绝,一行新法,却导致天下?”
“是其为拗相公也。”
“非仅止于此也。”石越摇了摇头,道:“若其所行之政,皆为正确,便是执拗更甚十
分又如何?!王介甫之不能得志,是因为天下之凡人,虽贤能聪明,其所作所为,却最多只
能是对错参半。故此,使当政者善知错善改过,远比寄望得到一个很少犯错之贤者来得更加
切实可行。”
唐康在心中思忖,暗道:“大哥所言甚是。虽然大哥之贤,可称贤者。但亦是五百年一
遇,后世之人,断不能尽如大哥之贤。是以使人能善知错,善改过,远易于使人少犯错。”
但是这话说出来,却不免近于面谀,他自是不肯宣之于口的。只是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石越见唐康明白,又道:“故此,要使当政者能善知错,善改过,则不食朝廷俸禄之士
大夫尤为重要。本朝养士百年,士大夫皆慨然以天下为己任,大多颇有风骨,不畏皇权,不
尊权贵,特立而独行,以节气行于天下。此是本朝立国之本,亦是最可宝贵者。若使读书人
只知歌功颂德,仰权贵之鼻息,为官府之走狗鹰犬,则是诸夏亡矣!是故,我绝不会为自己
之方便,而做任何干涉学术之事——我若在学术上之观点与其不同,则自当以学者之身份与
之辩论,绝不会以权位谋术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读书人当有自由之精神,独立之人格,他们
只要说符合自己良知的话便足矣。”
石越知道唐康便是再聪明,也不可能完全明白自己的话中之意,他微微叹了口气,凝视
唐康,郑重地说道:“康时,只盼你异时能记住我今日所说之话,毋以权力干涉学术,毋以
暴政打击异己。此二例一开,后患无穷尽矣!”
唐康很少见石越如此郑重其事,虽然他很难明白为何会“后患无穷尽”,但却还是认真
的点了点头,答应道:“是。”
石越的目光凝视唐康良久,忽转向窗外的夜空,这种似乎含有深意的目光让唐康有些恍
惚,也有些不解,因此竟忽略掉了石越眼中那一闪即逝的茫然。
次日。紫宸殿。这是重要性仅次于大庆殿的正殿。
“万邦来同,九宾在位。奉璋荐绅,陟降庭止。文思安安,威仪棣棣。臣哉邻哉,介尔
蕃祉……”在一曲清平正和的《正安》乐中,石越身着紫袍,腰佩金鱼袋,脚踏黑靴,手执
象笏,随着诸宰执大臣们一起进入殿中。然后在音乐声中,向皇帝行礼。
紫宸殿的朝会,在某种意义上其实不过就是一种仪式。石越至今还很清楚地记得,五年
前皇帝赵顼便曾经在紫宸殿受贺——那次是因为王韶收复熙河,王安石因此被皇帝亲自解下
身上佩带的白玉带相赐。此次自己得到相似的待遇,不过是历史在一定程度上的重复而已。
很显然,在今天这样的情形之下,在紫宸殿上,皇帝是不会讨论任何事情的。
这不过是一场没有现场直播的表演。石越忽然有点恶意的想着:如果此时就有照相机的
话,会不会在紫宸殿周围架满相机?
果然,事情一如石越所料。
皇帝接受群臣的祝贺,特召石越出列,高兴地称赞石越的功绩。然后,皇帝晋封石越为
阌乡侯,连他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也被特旨封为桐庐县君,而石起的几个儿子也都一并受到荫
封。除此之外,又有各种各样的赏赐,包括田宅、金银铜钱与丝绸绢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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