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他想他还有父亲兄弟,还有家室。他就这样地也如房遗爱般被公主玩弄,任公主宰割。
房遗直之所以如此忍让,也因为他确实了解和同情公主目前这凄惨的处境。自从听说辩机要去译经,他就已经预想到今天的这局面了。一个不曾与公主有过如此肌肤之亲的男人,是断然不能够理解公主眼下对人对事、特别是对待男人、对待男欢女爱的态度的。于是他忍让。他忍让是因为他心疼她。是因为他心里始终收藏着他们当初曾经有过的那美好。他知道公主在失却了辩机之后的难于启齿的压抑。她无法平衡。所以她要发泄,也要报复。所以他们房家兄弟就首当其冲,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公主发泄报复的对象,成为了公主不共戴天的敌人。遗直想,无论高阳怎样是大唐的公主、皇帝的女儿,但她毕竟是个女人。所以他原谅了公主。他像一个男人那样尽量满足公主的一切要求,不管那要求是多么无理与苛刻。
高阳公主便这样熬着。她尽管有时能在对房遗直和房遗爱的欺压玩弄之中获得某种平衡和满足,但那只是片刻享受。更长久的时间,她是在苦痛中煎熬着。她深爱辩机,所以当失去辩机,无异于陷入到生命的最深刻的不幸中。她想挣脱但却无济于事。没有人能安慰她,也没有可以安慰她的人。为此她常常想到和怀念她那早已死去的地位卑微的母亲。她想如果母亲活着该有多好。她至少可以无拘无束地趴在她的怀里哭,她至少可以对她诉说她这难于启齿的苦难。
她于是更加地抑郁。动不动就发脾气,甚至对她的两儿子也没有了笑脸。一切像错了位。她除了抑郁还很自卑。她想,这下可以让房家的兄弟看笑话了。她想唯有他们知道她为什么痛苦。她因为被他们看出了她的痛苦而更加地仇视他们。她恨他们。恨他们心照不宜地接受她的苦痛和坏脾气。恨他们竟以逆来顺受来怜悯她,嘲笑她。她不需要这些。
在这日复一日的苦熬之中,高阳公主也曾很多次前往弘福寺。
她烧香拜佛。
她想或许能在那译经的掸院中碰巧见到辩机。她实在是太想太想他了。
但是弘福寺禅院的大门总是被紧紧地闭锁着。公主曾几次派人通报,求见缀文大德沙门辩机,但都被守在经院门口的老和尚拒绝了。
老和尚那张阴沉冷漠的脸。那令人恐惧的神情。老和尚说,阿弥陀佛。译经尚未开始,所有译经的大德们都在修身养性,与世隔绝,不见任何的俗人。
高阳公主被挡在了掸院那高高的围墙外。她站在那墙外心里恨恨的。她觉得那围墙之内简直就是监狱,而辩机就是那狱中被囚的罪人。
那时已是初夏,到处是芳草连天,姹紫嫣红,而她的心却如深秋般衰败和荒芜。活着已没有任何的乐趣。她只是活着而已。活着只为了悲伤。生命多长,悲伤就有多长。那真是与其生,不如死。
一段时间里,她几乎每天要去那宁静的弘福寺院。在寺院那气势非凡的庄严中,她也真正地怀了一颗虔诚的心。她真正地烧香磕头,真正地膜拜佛祖。而她求佛祖帮助她的唯有一个愿望,就是求佛开恩,让她能见到她的男人,她的辩机。她哪怕只是见一见他,哪怕不去碰他哪怕连话也不同他说。
她时常徘徊在弘福寺院内幽静的小路上。菩提树的枝叶在她的头顶伸展着。在那幽静之中她心里只想着辩机。她在禅院的高墙外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这样一直到黄昏。她知道唯有在此,才能和她的辩机相接近。她与他只有一墙之隔。有时候,她觉得在这高墙下甚至都能听到辩机的呼吸声,能闻到辩机身体上的那气味。
不单单是感觉。
有时她仿佛真的是同辩机在一起。
她这样接近着感觉着。
她徘徊。直到黄昏。直到弘福寺塔楼上的风铃被夏日的晚风吹出凄凄惶惶的声响。
后来,高阳公主千方百计,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能接近掸院,能见到译经和尚的那些人。她用了很多的银子买通了他们。她托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给辩机带去口信,说她只希望能见他一面。再没有别的了。她的要求并不高。
但是辩机连这不高的要求也不满足她。高阳所有的企盼,都石沉大海般没有回音。
这就是我钟情的男人吗?佛经就那么重要?那就让佛经下地狱吧!
高阳夜以继日地诅咒着。她觉得信仰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可怕太惨无人道了。居然可以使人变得如此无情无义。她相信一定是那可怕的信仰阻遏了辩机对她的想念,阻遏了一个正常的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渴望。多么可怕。高阳在心里骂着辩机,她想她再也不要清求这种冷酷的没有人性的男人了。她发誓。流着泪发誓。一千次发誓,而又总是一千次毁了她自己的誓言。
她依然费尽心力地去寻找那些能走进禅院的人。因为她也曾存过侥幸,以前托付的人是不是没能见到辩机。后来,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上去可以信赖的做笔墨生意的商人。他要常常去禅院内向各位缀文大德推销他的文房四宝。他能够真正见到译经的每一位和尚,包括那个年轻有为的辩机。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