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你不会真的要杀我的。”
“你真聪明,”他叹了一口气,“我们的确是拜火教徒。拜火教曾在中原盛极一时,两百年前却遭了一场灭顶之灾,教主、长老都无一幸免,从此在中原断了根。只有我的师祖,侥幸逃到这大漠里来,从此漂泊天涯,为复教四处奔走。琉璃塔是拜火教的护教法器。总坛的那一尊,被一个少林寺用大力金刚掌震碎了。当时,我的师祖们都相信,只要再次炼成神奇的琉璃塔,拜火教就可以东山再起,横扫中原。所以一代一代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炼成琉璃塔。哪怕拜火教,只剩下了一个徒弟,也决不放弃。”
“你就是那最后一个?”
“不错。”
菁儿淡淡一笑:“我的祖先,有人参加过剿灭拜火教的战争。所以我从小就听过崇拜太阳的人的故事,猜得出什么叫‘瀚海落日,长河不返’。不过,其实女孩子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我只是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拜火教的。可是那一回,我却发现了另一样东西,就是那本记载了一个悲惨故事的书,你所说的炼琉璃顶的秘方。看了那个,我才明白了一切。”
奕的脸,痛苦的抽搐着。
“好美的故事。龙泉铸剑,十年不成。最后铸剑士的妻子,跳进火炉中,终于得到了绝代的名剑。琉璃塔也是这样,这就是所谓‘神物之化,须人而成’,是吧?而我,就是那将要作出牺牲的人,是吧?”
他续道:“不错,三师祖想到的秘方就是这个。我的四师祖,断去了自己的左臂,投入炉中,然而仍没有炼成琉璃顶。我的五师祖则用了自己的双腿,依然无济于事。到了我的师父……其实,他已经想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决定再试一次。他临死之前,给我留了个方子,如果他也失败了,我就必须像……那样做。他说,之所以三代人都不成功,是因为投入琉璃之中的,应该是一个女子。”
“我见过你师父了。”菁儿淡淡道。
她把那白色幕布掀开了!那是奕自己,也不愿意面对的惨烈情形。大块的琉璃,青的、蓝的、紫的,像凝固的时空,紧紧的禁锢了琉璃师的生命。那脸上的表情,竟然不是情理中的从容安详,分明定格着最后一刻的沉痛与挣扎,苦苦求生,面目狰狞。
“他的身上,不也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么?白衣难道不是牺牲者的裹尸布么?”
如雪的白色轻衣,衬托着少女的纯洁与沉静。奕转过头,不忍再瞧。
为什么这样说!所谓不准她看自己的脸,的确只是一个借口。说他虚伪也罢,刻毒也罢,他都无可辩驳。但是纵然如此,毕竟他心里一直不愿她触犯。他一直在回避这个结果,难道她不明白?
“我不愿害人性命。但为了琉璃顶,为了复教,我只能让赤峰,到中原去,找一个女孩子来,来炼琉璃。可是我没有想到,他找来的女孩子,竟然这样美丽……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对你说,是让你来做,做我的新娘,而你自己,为了到这里来看琉璃,又曾经……”
“他不那么讲,有谁肯来呢?”菁儿截口道,“我没有说是你们害了我。”
她没有说!奕低下头,神经质的绞扭着自己的手指,猛然抬起头道:“我有问过你,要不要回家!你既然早就想到了我要烧死你,为什么不说?那时,只要那时你说一个字,我就立刻送你回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你为什么不说!”
因为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啊!
她默默的望着,那双琉璃一样眼睛,深深藏在额前几绺湿漉漉黑发下面。他不明白的。
琉璃的镜台,从瀚海远赴江南,又从江南回到瀚海。她经历了多少!是她自己一见钟情,是她自己托付终身,那样的轻率,又那样的执着。那时候就想到这原是一条不归之路。但她不曾悔过,甚至在最悲凉的时候,也没有弃尽希望。没有人不为执着付出代价,她的代价就是全部的琉璃,甚至为此付出生命。
长相守,千秋树与万年藤,无休无尽的缠绵。
原是琉璃里的幻影,长相守的心意。她已经得到了所愿,便无可悲悔。
只是事到如今,这些话再说出来有什么意义。化作琉璃长相守,不如就这样了结吧!
满屋的琉璃,都是他的点点滴滴。而现在,这些琉璃都将为她殉葬了。
末了她只是轻描淡写:“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大漠里血色的朝阳,悄然抹上窗棂。
奕咬了咬牙,最后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不敢回过头去看,害怕只要再看一眼,他所有的意志就会崩溃。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漫漫黄沙,像潮水一样的渐渐退却,露出那瑰丽无伦的七层琉璃塔,雏形初具,就夺去了太阳的光辉。
塔的最高处,装满琉璃的小屋和注定要牺牲的少女,将要变成最为辉煌耀眼的琉璃顶,照耀拜火教的灿烂前程。
赤峰紧张得一宿没睡,两只眼红红的。他不敢看奕,只是默默的把火石塞到了他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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