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西山以后,飞天和尚轩的故事,沈璎已经听过八个版本。现在当事人自己叙述,参照整理如下:话说西山脚下,有个颇有名气的琴心社,社取琴心剑胆之义。社中子弟三十人,来自五湖四海,都是江湖上出类拔萃、文武双全的年轻俊杰。中有一人石见穿,亦山东人士,出于同乡情谊,把飞天介绍给了众兄弟。大家听见飞天的不幸遭遇,唏嘘感慨,均表示定当拔刀相助。尚轩亦在其中。
尚轩,姑苏世家,邙山传人兼两江举子,为人潇洒蕴籍玉树临风。那日飞天一见之下,芳心暗许,从此辗转反侧,茶饭不思,而且还到处对人讲自己辗转反侧茶饭不思。弄得银杏客栈诸友,个个都知道了她的心思,一天到晚为她出谋划策。按捺多日,飞天一咬牙,自己去找尚轩了。
“我就是觉得你长得真好看。”据说飞天是这样表白的。
尚轩笑得无可奈何:“我怎么不觉得。”
后来石见穿转致尚轩之言,说彼此不太合适呢!飞天的初恋,命比纸薄。
——老掉牙的故事哦!不过这种心思落在江南女子沈璎身上,至死不会吐漏的。沈璎觉得这个山东女子,也大方得可以。
冯齐少爷派人来,送给飞天一副空竹。飞天从此躲在房间里弄得嗡嗡响,不去湖边打柳叶漂了。沈璎没得可看,不免有些气恼,想起冯齐少爷那副矮矮敦敦的样子,玩儿起空竹一定很滑稽。
尚轩也很大方,请飞天喝茶。沈璎以为飞天会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不想还是穿着白衣风风火火去了。“只是随便聊一聊,就像一般的朋友一样。他今天心情不太好。”飞天回来后,都懒得叙述约见过程。
不管沈璎信是不信,他们俩确实再没有动静。
没过多久,她已经总结出飞天的几个特点。第一,也就是最主要的,飞天是个散漫得要死的人,别看她家仇在身,每天晃晃悠悠不知在干些什么,不是玩空竹,就是跟着沈璎作白日梦,说尚轩怎样怎样;第二,飞天的眼神也是散的,很会东张西望。沈璎把手指放在她鼻尖上试过,她的两个眼珠竟然对不到一起。据说这种人属于第三对脑神经有毛病的,然而看她又健康得很;第三,飞天有一个癖好,就是骑着她从山东老家带来的黄骠马儿,游山玩水到处乱转。西山深处有个秘摩崖,是她老去的,有时采些小酸枣青柿子带回来大家瓜分。想来因为那里有点敦煌石窟的味道,可以让她画饼充饥了。沈璎想跟着她去逛,总因为不会骑马而惨遭拒绝。多数时候是飞天一个人出门,间或约上石见穿。甚至有一回,是那个冯齐少爷,陪着她去了趟白石桥。飞天回来很开心,说是冯齐少爷向她传授了一堆生意经,好挣了钱去敦煌。
“其实冯齐少爷也不错么!”沈璎嘲笑她。
飞天很一本正经的说:“冯齐少爷和我,是很投缘的朋友。你要胡说八道,未免破坏了这种良好关系。”
空竹在她手里飞上飞下,发出长长短短很有韵律的美妙声音。听着听着,那声音自己会飞远,好像天上有人在大合唱。
飞天和冯齐少爷认识的时候颇有戏剧性。
冯齐少爷家里,是西山最大的土财主,方圆百里都罩得住的。少爷从小声色犬马无一不精,花不完的银票交不完的朋友,在西山群侠和京城纨绔里,名气都很大。他从小习武,但最后练得最出色的,却是弹弓和空竹。弹弓的精妙,据说和弹指神通六脉神剑之流不相上下,然则多半用来打鸟。空竹本来是小孩子的玩艺儿,少爷十岁时,北京城胡同里的孩子,已经没有一个玩得过他,到得长大,技艺日精,愈发显得后无来者了。飞天刚刚出事,曾有人劝她去求冯齐少爷。飞天以为未必有用,又被冯家的看门狗挡在了外面,于是就绝了念头。
当年银杏客栈附近,有一个很大的园子叫做自怡园,花红柳绿水木清华,很有得一逛的样子。然而那是纳兰家的别墅,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飞天不信邪,围着院墙外面绕了一整圈儿,终于叫她找到一条水闸口,是没有栅栏的。于是她骑着马趟水进去了。纳兰家的人都不在别墅,她心满意足逛了一整天。临了打算从大门出去,那看园子的居然还给她开门。她看见门口有一个鲜衣白马身材矮小的人,就朝人家很矜持的点了点头。
那人忍俊不禁,跟着她一道出来了,忽然说:“做贼的感觉不错。”
原来冯齐少爷,也是趁主人不在溜进来玩的,飞天觉得很有趣。其实那道门,人家是为冯齐少爷开的,因为认得是来过府上的客人。后来冯齐少爷就为飞天的事跑了一趟纳兰府。说起来大学士家和土财主家还有一定距离,但是冯齐少爷和纳兰三小姐曾经同门学艺,仗着这点交情,摆平了飞天的事。
“其实无所谓,”冯齐少爷颇为老练的说,“纳兰家哪里把三千五百两银子放心上,他们家每年指头缝里漏下去的,就是这个的几百倍呢!”
沈璎听见,也觉得不平。
“你猜我今天看见什么了?”飞天冲进来,激动得连披风都来不及解,脸上的表情,又象是气恼又象是苦笑,带着一串串的高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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