咧了咧嘴。接钱的时候，手都哆嗦得要拿不住东西似的。

    在一块儿走过一趟车便算朋友，他们四个人把车放在了一处。祥子们擦擦汗，就照旧说笑了。那个高个子独自了半天，干嗽了一大阵，吐出许多白沫子来，才似乎缓过点儿来，开始跟他们说话儿：

    quot;完了！还有那个心哪；腰，腿，全不给劲喽！无论怎么提腰，腿抬不起来；干着急！quot;

    quot;刚才那两步就不离，你当是慢哪！quot;一个二十多岁矮身量的小伙子接过来：quot;不屈心，我们三个都够棒的，谁没出汗？quot;

    高个子有点得意，可又惭愧似的，叹了口气。

    quot;就说你这个跑法，差不离的还真得教你给撅①了，你信不信？quot;另一个小伙子说。quot;岁数了，不是说着玩的。quot;

    高个子微笑着，摇了摇头：quot;也还不都在乎岁数，哥儿们！

    我告诉你一句真的，干咱们这行儿的，别成家，真的！quot;看大家都把耳朵递过来，他放小了点声儿：quot;一成家，黑天白日全不闲着，玩完！瞧瞧我的腰，整的，没有一点活软气！还是别跑紧了，一咬牙就咳嗽，心口窝辣蒿蒿的！甭说了，干咱们这行儿的就得它妈的打一辈子光棍儿！连它妈的小家雀儿都一对一对儿的，不许咱们成家！还有一说，成家以后，一年一个孩子，我现在有五个了！全张着嘴等着吃！车份大，粮食贵，买卖苦，有什么法儿呢！不如打一辈子光棍，犯了劲上白房子，长上杨梅大疮，认命！一个人，死了就死了！这玩艺一成家，连大带小，好几口儿，死了也不能闭眼！你说是不是？quot;他问祥子。

    祥子点了点头，没说出话来。

    这阵儿，来了个座儿，那个矮子先讲的价钱，可是他让了，叫着高个子：quot;老大哥，你拉去吧！这玩艺家里还有五个孩子呢！quot;

    高个子笑了：quot;得，我再奔一趟！按说可没有这么办的！得了，回头好多带回几个饼子去！回头见了，哥儿们！quot;

    看着高个子走远了，矮子自言自语的说：quot;混它妈的一辈子，连个媳妇都摸不着！人家它妈的宅门里，一人搂着四五个娘们！quot;

    quot;先甭提人家，quot;另个小伙子把话接过去。quot;你瞧干这个营生的，还真得留神，高个子没说错。你就这么说吧，成家为干吗？能摆着当玩艺儿看？不能！好，这就是楼子②！成天啃窝窝头，两气夹攻，多么棒的小伙子也得爬下！quot;

    听到这儿，祥子把车拉了起来，搭讪着说了句：quot;往南放放，这儿没买卖。quot;

    quot;回见！quot;那两个年轻的一齐说。

    祥子仿佛没有听见。一边走一边踢腿，胯骨轴的确还有点发酸！本想收车不拉了，可是简直没有回家的勇气。家里的不是个老婆，而是个吸人血的妖精！

    天已慢慢长起来，他又转晃了两三趟，才刚到五点来钟。

    他交了车，在茶馆里又耗了会儿。喝了两壶茶，他觉出饿来，决定在外面吃饱再回家。吃了十二两肉饼，一碗红豆小米粥，一边打着响嗝一边慢慢往家走。准知道家里有个雷等着他呢，可是他很镇定；他下了决心：不跟她吵，不跟她闹，倒头就睡，明天照旧出来拉车，她爱怎样怎样！

    一进屋门，虎妞在外间屋里坐着呢，看了他一眼，脸沉得要滴下水来。祥子打算合合稀泥，把长脸一拉，招呼她一声。可是他不惯作这种事，他低着头走进里屋去。她一声没响，小屋里静得象个深山古洞似的。院中街坊的咳嗽，说话，小孩子哭，都听得极真，又象是极远，正似在山上听到远处的声音。

    俩人谁也不肯先说话，闭着嘴先后躺下了，象一对永不出声的大龟似的。睡醒一觉，虎妞说了话，语音带出半恼半笑的意思：quot;你干什么去了？整走了一天！quot;

    quot;拉车去了！quot;他似睡似醒的说，嗓子里仿佛堵着点什么。

    quot;呕！不出臭汗去，心里痒痒，你个贱骨头！我给你炒下的菜，你不回来吃，绕世界胡塞去舒服？你别把我招翻了，我爸爸是光棍出身，我什么事都作得出来！明天你敢再出去，我就上吊给你看看，我说得出来，就行得出来！quot;

    quot;我不能闲着！quot;

    quot;你不会找老头子去？quot;

    quot;不去！quot;

    quot;真豪横！quot;

    祥子真挂了火，他不能还不说出心中的话，不能再忍：

    quot;拉车，买上自己的车，谁拦着我，我就走，永不回来了！quot;

    quot;嗯——quot;她鼻中旋转着这个声儿，很长而曲折。在这个声音里，她表示出自傲与轻视祥子的意思来，可是心中也在那儿绕了个弯儿。她知道祥子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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