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回来!quot;
quot;大家都说,都说……quot;她低下头去,楞着。
quot;都说什么?quot;
quot;都说他摔死一车日本兵!quot;
quot;真的?quot;老人的油汪水滑的乌牙露出来,张着点嘴,等她回答。
quot;大家都那么说!quot;
quot;呕!他呢?quot;
quot;也……quot;
老人的头慢慢往下低,眼珠往旁边挪,不敢再看她。高第急忙的立起来,以为老人要哭。老人忽然又抬起头来,并没有哭,只是眼中湿润了些。纵了一下鼻子,他伸手把桌下的酒瓶摸上来。quot;小姐,你……quot;他的话说得不甚真切,而且把下半句--你不喝酒吧?--咽了回去。厚敦敦的手微有点颤,他倒了大半茶杯茵陈酒,一扬脖喝了一大口。用袖口抹了抹嘴,眼亮起来,他看着高处,低声的说:quot;死得好!好!quot;打了个酒嗝,他用乌牙咬上了下唇。
quot;钱伯伯,你得走!quot;
quot;走?quot;
quot;走!大家现在都吵嚷这件事,万一闹到日本人耳朵里去,不是要有灭门的罪过吗?quot;
quot;呕!quot;钱先生反倒忽然笑了一下,又端起酒来。quot;我没地方去!这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坟墓!况且,刀放脖子上的时候,我要是躲开,就太无勇了吧!小姐,我谢谢你!请回去吧!怎么走?quot;
高第心里很不好受。她不能把她父母的毒计告诉钱先生,而钱先生又是这么真纯,正气,可爱。她把许多日子构成的幻想全都忘掉,忘了对仲石的虚构的爱情,忘了她是要来看看quot;英雄之家quot;,她是面对着一位可爱,而将要遭受苦难的老人;她应当设法救他。可是,她一时想不出主意。她用一点笑意掩饰了她心中的不安,而说了声:quot;我不用再跳墙了吧?quot;
quot;当然!当然!我给你开门去!quot;他先把杯中的余酒喝尽,而后身子微晃了两晃,仿佛头发晕似的。
高第扶住了他。他定了定神,说:quot;不要紧!我开门去!quot;他开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嘟囔:quot;死得好!死得好!我的……quot;他没敢叫出儿子的名字来,把手扶在屋门的门框上,立了一会儿。院中的草茉莉与夜来香放着浓烈的香味,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高第不能明白老诗人心中的复杂的感情,而只觉得钱先生的一切都与父亲不同。她所感到的不同并不是在服装面貌上,而是在一种什么无以名之的气息上,钱先生就好象一本古书似的,宽大,雅静,尊严。到了大门内,她说了句由心里发出来的话:quot;钱伯伯,别伤心吧!quot;
钱老人嗯嗯的答应了两声,没说出话来。
出了大门,高第飞也似的跑了几步。她跳墙的动机是出于好玩,冒险,与诡秘的恋爱;搭救钱先生只是一部分。现在,她感到了充实与热烈,忘了仲石,而只记住钱先生;她愿立刻的一股脑儿都说给桐芳听。桐芳在门内等着她呢,没等叫门,便把门开开了。
默吟先生立在大门外,仰头看看大槐树的密丛丛的黑叶子,长叹了一声。忽然,灵机一动,他很快的跑到祁家门口。正赶上瑞宣来关街门,他把瑞宣叫了出来。
quot;有工夫没有?我有两句话跟你谈谈!quot;他低声的问。quot;有!要不是你来,我就关门睡觉去了!完全无事可作,连书也看不下去!quot;瑞宣低声的答对。
quot;好!上我那里去!quot;
quot;我进去说一声。quot;
默吟先生先回去,在门洞里等着瑞宣。瑞宣紧跟着就来到,虽然一共没有几步路,可是他赶得微微有点喘;他知道钱先生夜间来访,必有要紧的事。
到屋里,钱先生握住瑞宣的手,叫了声:quot;瑞宣!quot;他想和瑞宣谈仲石的事。不但要谈仲石殉国,也还要把儿子的一切--他幼时是什么样子,怎样上学,爱吃什么……--都说给瑞宣听。可是,他咽了两口气,松开手,嘴唇轻轻的动了几动,仿佛是对自己说:quot;谈那些干什么呢!quot;比了个手式,请瑞宣坐下,钱先生把双肘都放在桌儿上,面紧对着瑞宣的,低声而恳切的说:quot;我要请你帮个忙!quot;
瑞宣点了点头,没问什么事;他觉得只要钱伯伯教他帮忙,他就应当马上答应。
钱先生拉过一个小凳来,坐下,脸仍旧紧对着瑞宣,闭了会儿眼。睁开眼,他安详了好多,脸上的肉松下来一些。quot;前天夜里,quot;他低声的安详的说:quot;我睡不着。这一程子了,我夜夜失眠!我想,亡了国的人,大概至少应当失眠吧!睡不着,我到门外去散散步。轻轻的开开门,我看见一个人紧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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