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断语了！他看见这一家子，象一只船似的，已裹在飓风里。他替他们着急，而又不便太着急；谁知道他们到底是一只船还是一座山呢？为山着急是多么傻气呢！

    大赤包与晓荷穿着顶漂亮的衣服走进来。为是给英国人一个好印象，大赤包穿了一件薄呢子的洋衣，露着半截胖胳臂，没有领子。她的唇抹得极大极红，头发卷成大小二三十个鸡蛋卷，象个漂亮的妖精。

    他们一进来，瑞宣就楞住了。可是，极快的他打定了主意。他是下过监牢，看过死亡与地狱的人了，不必再为这种妖精与人怪动气动怒。假若他并没在死亡之前给日本人屈膝，那就何必一定不招呼两个日本人的走狗呢？他决定不生气，不拒绝他们。他想，他应当不费心思的逗弄着他们玩，把他们当作小猫小狗似的随意耍弄。

    富善先生吓了一跳。他正在想，中国人都在变化，可是万没想到中国人会变成妖精。他有点手足失措。瑞宣给他们介绍：quot;富善先生。冠先生，冠太太，日本人的至友和亲信！quot;

    大赤包听出瑞宣的讽刺，而处之泰然。她尖声的咯咯的笑了。quot;哪里哟！日本人还大得过去英国人？老先生，不要听瑞宣乱说！quot;

    晓荷根本没听出来讽刺，而只一心一意的要和富善先生握手。他以为握手是世界上最文明的，最进步的礼节，而与一位西洋人握手差不多便等于留了十秒钟或半分钟的洋。

    可是，富善先生不高兴握手，而把手拱起来。晓荷赶紧也拱手：quot;老先生，了不得的，会拱手的！quot;他拿出对日本人讲话的腔调来，他以为把中国话说得半通不通的就差不多是说洋话了。

    他们夫妇把给祁瑞宣压惊这回事，完全忘掉，而把眼，话，注意，都放在富善先生身上。大赤包的话象暴雨似的往富善先生身上浇。富善先生每回答一句就立刻得到晓荷的称赞——quot;看！老先生还会说岂敢！quot;quot;看，老先生还知道炸酱面！好的很！quot;

    富善先生开始后悔自己的东方化。假若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英国人，那就好办了，他会板起面孔给妖精一个冷肩膀吃。可是，他是中国化的英国人，学会了过度的客气与努力的敷衍。他不愿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样，大赤包和冠晓荷可就得了意，象淘气无知的孩子似的，得到个好脸色便加倍的讨厌了。

    最后，晓荷又拱起手来：quot;老先生，英国府方面还用人不用！我倒愿意，是，愿意……你晓得？哈哈！拜托，拜托！quot;

    以一个英国人说，富善先生不应当扯谎，以一个中国人说，他又不该当面使人难堪。他为了难。他决定牺牲了饺子，而赶快逃走。他立起来，结结巴巴的说：quot;瑞宣，我刚刚想，啊，想起来，我还有点，有点事！改天，改天再来，一定，再来……quot;

    还没等瑞宣说出话来，冠家夫妇急忙上前挡住老先生。大赤包十二分诚恳的说：quot;老先生，我们不能放你走，不管你有什么事！我们已经预备了一点酒菜，你一定要赏我们个面子！quot;quot;是的，老先生，你要是不赏脸，我的太太必定哭一大场！quot;晓荷在一旁帮腔。

    富善先生没了办法——一个英国人没办法是quot;真的quot;没有了办法。

    quot;冠先生，quot;瑞宣没着急，也没生气，很和平而坚决的说：quot;富善先生不会去！我们就要吃饭，也不留你们二位！quot;富善先生咽了一口气。

    quot;好啦！好啦！quot;大赤包感叹着说。quot;咱们巴结不上，就别再在这儿讨厌啦！这么办，老先生，我不勉强你上我们那儿去，我给你送过来酒和菜好啦！一面生，两面熟，以后咱们就可以成为朋友了，是不是？quot;

    quot;我的事，请你老人家还多分心！quot;晓荷高高的拱手。quot;好啦！瑞宣！再见！我喜欢你这么干脆嘹亮，西洋派儿！quot;大赤包说完，一转眼珠，作为向大家告辞。晓荷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回身拱手。

    瑞宣只在屋门内向他们微微一点头。

    等他们走出去，富善先生伸了好几下脖子才说出话来：quot;这，这也是中国人？quot;

    quot;不幸得很！quot;瑞宣笑了笑。quot;我们应当杀日本人，也该消灭这种中国人！日本人是狼，这些人是狐狸！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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