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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哼着小曲,乐颠颠地去了。一出大门,我看到黑沙滩村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在营房周围转来转去;我看到白色的浪花一层层涌上沙滩。我看到沙滩上那一片马尾松林,松林外边的麦田里,麦子已经打苞孕穗;一顿丰盛的晚餐竞使一个五尺高的男子汉轻飘飘起来。

    “至于吗?”妻子问我。

    “你不相信也得相信,因为我不会骗你。如果我会魔法,把你放到那个年代里去生活十年,不,一个月,你会连我都不如。”我对妻子说。她不以为然地把灵巧的鼻子皱了皱。

    下午四点钟,饭菜上桌,众人就座。我早已是饥肠辘辘、跃跃欲试了——从早饭起我就留着肚子。好不容易等到指导员的祝酒辞结束,我迫不及待地咂了一口马尿味似的啤酒,抄起筷子就下了家伙。

    “慢着点吃!”场长突然低沉而威严地说。我的手一哆嗦,夹起来的肉丸子又掉进盘里。

    “大家看看窗外,看看……那些眼睛……”场长对着玻璃窗指了指。

    那是十六只眼睛。十六只黑沙滩村饥肠辘辘的孩子们的眼睛。这些眼睛有的漆黑发亮,有的黯淡无光,有的白眼球像鸭蛋青,有的黑眼球如海水蓝。他们在眼巴巴地盯着我们的餐桌,盯着桌子上的鱼肉。最使我动情的是那两只又大又黑、连长长的睫毛都映了出来的眼睛。疯女人就有这样两只眼睛,这是疯女人的女儿。在这种像刀子一样戳人心窝的目光下,无论什么样的珍馐美味,你还能吃得下去吗?

    “干杯?干个屁!老百姓都填不饱肚子,这些孩子像饿猫一样盯着我们,这满桌的酒肉……”场长的黑脸痛苦地抽搐着,他沙哑着嗓子喊道:“刘甲台、梁全,去把这些孩子请进来,让他们坐首席!”

    “场长,这不太妥当吧?”指导员委婉地说。

    “闭着眼吃才是最大的不妥当!”场长说。

    这时,我大吃一顿的欲望没有了,心窝里像塞进了一把烂海草,乱糟糟的难受。这些孩子的眼睛使我想起了我远在千里之外的弟弟妹妹。我和刘甲台跑到窗外,孩子们一哄而散,只有那个大眼睛的小女孩被吓傻了,站在窗外,呆呆地望着我和刘甲台。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姑娘。她瘦得像棵豆芽菜,见到她就让人的心像被尖利的爪子挠着似的疼痛。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两只孩子的眼睛,像一泓被乌云遮盖着的忧伤而纯洁的湖水。她定定地望着我们,不说话。我不敢再看她。我生怕自己哭出来。我弯下腰。把她抱起来。她不哭也不闹,脑袋软绵绵地伏在我肩上,然后,脏脏的小手向着房子一指,说:“饿……我饿……”我喉咙里像堵上了一团棉花,哽哽咽咽地说:“小妹妹……我抱你去吃……”

    刘甲台脸色铁青地注视着那沿着大海蜿蜒曲折的沙滩,西斜的阳光照得沙滩呈现出浓重的紫红色。黑沙滩村头上的高音喇叭里又响起了口号式的歌曲。他一脚把一棵白菜疙瘩踢出去十几米远,径直走回宿舍。当天下午,他两眼大睁着躺在床上,连一口水也没喝。

    小姑娘像饥饿的小野兽一样咻咻地喘着气,很快吃掉了够现今同年龄独生子女吃两天的食物。之后眼睛还贪婪地盯着菜盘,鲜红的舌尖舔着嘴唇。农场的卫生员对场长说:“不能再给她吃了,否则要撑坏的。”

    “是的,不能再给她吃了,饿坏了的人如果摄入过量的食物,会引起严重的后果,甚至死亡!你们这些傻大兵,简直是荒唐透顶!”我的护士学校毕业的妻子又开始训斥我了。

    要是现在谁把我们的独生女儿抱去给她塞一肚子大鱼大肉,我妻子是会跟他拼命的。但小女孩的母亲、那个疯女人,却给我们下了跪。她从村子里凄厉地喊叫着向营房跑来。她听到跑回去的孩子说,她的女儿被解放军抓走了。她呼唤着“秀秀!秀秀!我的秀秀!”冲进了我们的营院,闯进了我们的宴席。女人怔住了,双眼睁得圆圆的,她的嘴唇翕动着,看着正抱着她的女儿的场长,扑通跪倒在地:“解放军,行行好,把孩子还俺吧,孩子不懂事,是个傻瓜,像她爹一样,像她爹一样,是个傻瓜……”她的神经似乎的确有毛病,那双眼里闪动着惊恐绝望的光使人感到脊梁阵阵发凉。

    场长悄悄地从兜里掏出一卷票子——那是他刚领到的工资——塞进小女孩儿的口袋,把女孩儿递给女人。

    “谢谢亲人解放军……谢谢亲人解放军……俺孩子她爹是个好人……解放军是好人……”女人抱着孩子,喃喃地说着,走了。这场小插曲,搞得满座不欢。

    一个知情的战士说:“这个女人,也够可怜的,男人前几年赶小海搞自发,批斗了几次,一绳子上了吊,死了;女的受了刺激,半疯半傻地抱着个孩子到处告状,可是谁理她呢?”

    “我听人说……这个女人是……地主的女儿……”郝青林脸憋得通红,结结讷讷地说。

    “郝青林同志说得对,当前阶级斗争十分复杂,阶级敌人会用各种手段向我们进攻,我们要警惕那些冻僵了的蛇和变成美女的蛇,不能丧失警惕,千万不能忘记啊……”指导员语重心长地说。

    “放屁!”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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