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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吗?没有你我早就离开了这个肮脏的人世,你这个执迷不悟的糊涂虫!应该让那条狗再咬你一口。

    我胡思乱想着,突然发现饱食后的婴儿脸上绽开一个成熟的微笑。她笑得那么甜,像暗红色的甜菜糖浆。她的腮上有一个豆粒那么大的酒窝,她的印堂正中正在蜕皮,她的扁长的头颅正在收缩,变圆。一切都说明,这是个漂亮的、健康的女孩。面对着这样热诚的、像葵花一样辉煌的生命——我又一次想到金黄的葵花地——我否定自己的不经之想。恨人也许是不对的,那么,让我好好地爱人吧!哲学教师提醒我:纯粹的恨和纯粹的爱都是短命的,应该既恨又爱。好吧,我命令自己痛恨人类又挚爱人类。

    女婴襁褓里的二十一元钱只够买一袋奶粉了,为女婴寻找新家园的工作毫无进展。妻子的闲言碎语一天到晚在我耳畔响。父亲和母亲更像木偶人了,他们常常一整天不说半句话。他们与我的语言功能发达的妻子形成了鲜明对照。我的女儿对我捡来的女婴有着强烈的兴趣,她常常陪着我坐在竹筛旁边,全神贯注地观赏着筛中的婴儿。我们好像在观赏奇异的热带鱼。

    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个女婴处理掉,如果女婴吃完她亲生父母陪送给她的二十一元钱,我知道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我拖着伤腿出发了。我走遍了全乡十几个村庄,拜访了所有的缺少儿女的家庭,得到的回答几乎都是一样的:我们不要女孩,我们要男孩。我以前总认为我的故乡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几天的奔波完全改变了我的印象。我见到了那么多丑陋的男孩,他们都大睁着死鱼样的眼睛盯着我看,他们额头上都布满深刻的皱纹,满脸的苦大仇深的贫雇农表情。他们全都行动迟缓,腰背佝偻,像老头一样咳嗽着。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人种的退化。这些严酷地说明全该淘汰的人种都像无价珍宝一样储存在村子里。我为故乡的未来深深担忧,我不敢设想这批未老先衰的人种会繁殖出一些什么样的后代。

    有一天,我在推销女婴的归途上,碰到了一个小学时的同学。他好像是三十二三岁年龄吧,但看上去却有五十岁的样子。谈到家庭,他凄然地说:“还光棍着呢,这辈子就这么着了!”我说:“现在不是富了吗?”他说:“富是富了一些,可女人太少啦。要是有个姐姐妹妹的,我还可以换个媳妇,我也没有姐姐妹妹。”我说:“‘乡规乡约’上不是严禁换亲吗?”他狐疑地看着我,说:“什么是‘乡规乡约’?”我点点头,与他说起我捡到的女婴和碰到的麻烦,他麻木地听着,没有丝毫同情我的表示,只是把我送给他的烟卷儿狠命地抽着。烟卷滋滋地燃烧着,他的鼻孔和嘴巴里全不见一丝青烟冒出;他好像把苦辣的烟雾全咽到胃里去了。

    五天后他找到我,忸怩了半天后才说:“要不……要不就把那女孩送给我吧……我把她养到十八岁……”

    我痛苦地看着他比我还要痛苦的脸,等待着他往下讲。

    “她十八岁时……我才五十岁……没准还能……”

    我说:“老兄!你别说了……”

    我用自己的钱为女婴买了两袋奶粉,妻子摔碎了一个有缺口的破碗。她非常真诚地哭着说:“不过了!不过了!反正你也不打算过了。俺口里不吃腚里不拉地积攒着,积攒着干什么?积攒着让你给人家的孩子买奶粉?”

    我说:“孩子他娘,你别折磨我了!你看不到我整天东奔西窜地为她找主吗?”

    “你本来就不该捡她!”

    “是的是的,我知道,可已经捡来了,总不能饿死她。”

    “你多好的心肠!”

    “好心不得好报,是不是?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你就别絮叨啦,有什么主意就告诉我,咱们齐心协力把这个孩子送出去。”

    “送走这个孩子咱自己再生一个!”妻子努着嘴,用类似撒娇的口气说。

    “生!”我说。

    “生个男孩!”

    “生!”

    “最好一胎生两个!”

    “生!生!”

    “你到医院找咱小姑去,让她帮着想想办法。城里的孤寡老人常有找咱小姑要孩子的。”

    这是最后的斗争了。如果在医院妇产科工作的姑姑也不能帮我把这个女婴推销出去,十有八九我就成了这个女婴的养父了。这样的结果对我对女婴都将是一场无休止的灾难。夜里,我躺在炕上,忍受着跳蚤的攻击,听着妻子在睡梦中的咬牙声、巴咂嘴唇声和粗重的呼噜声,心里冰凉冰凉。我悄悄爬下炕,走到院子里,仰望着满天愁苦的星斗,好像终于觅到了知音。露水打湿了我的背膊,鼻子酸麻,我忽然悟到我必须珍惜自己的生命,我一直在为别人活着,从此之后,我应该匀出一点爱来留给我自己。回到屋里,我听到女婴在筛子里均匀地喘息着,摸到手电筒,揿亮,往筛子里照照。女婴又尿了,尿水顺着筛子网眼漏到地上。我为她换了尿布。老天保佑,但愿这是我最后一次为她换尿布。

    小姑姑刚为一个妇女接完生,穿着白大褂,带着满头汗水和遍身血污,瘫坐在椅子上喘气。一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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