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宫门深似海!不是你说不争就不争,你说退出就退出的。你要明白,争也是一辈子,不争也是一辈子……或许你现在不明白姑姑所说的,他日……他日再懂得,也许亦不是件坏事情。”
姑姑的语气哀伤幽怨。阮无双低了头,明白姑姑所说的争与不争,神色迷茫。再抬头时,已经从容。低头,抬头,或许只短短的一瞬,她心中却已经转过了许多个念头,抬头看着阮太后,目光清澈如水,平静无波,带着孩子气的倔强:“若不是我的,我不要争。宁愿就这么过一辈子。”
承乾殿。百里皓哲的容颜隐约在宫灯的暗影里。沈诺畴站在他旁边,两人皆不语。沈诺畴偶抬头看一眼百里皓哲的脸色,幽幽沉沉,不辨喜怒。
良久,百里皓哲才开口,极缓地道:“今日,太医院有人来禀报,阮玉瑾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他转过了头,目光犀利地看着沈诺畴道:“下药的事,从今开始就免了。”
沈诺畴低着头,没有应声。百里皓哲叹了口气:“沈叔,她最多也就一两个月的寿命了。就算你我没有下毒,她也早已经没有想活的念头了。她这几个月不肯服药,所求的不过是早早地去陪父皇。我们继续用药,只是令她的愿望早日达成而已。你我实在不必助她一臂之力!”
依稀记得小时候,每隔数日,她还是会命人将他与大哥带去昭阳殿,虽然待的时辰不多,但昭阳殿美味的糕点和花露在此刻竟然异常清晰!终于知道她将不久于人世,但不知为何,这么多年的心愿终成,心中竟无半点喜悦,只是一片荒芜,仿佛是洪水漫过后一无所有的荒芜。
沈诺畴这才狠狠地道:“便宜这恶妇了!我这么多年,为的就是等你登上皇位后,好好折磨这个恶妇。想不到……想不到她竟然自己想死。真是便宜她了!”
空气里静谧了下来,沈诺畴顿了好久才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接下来就应该轮到阮无双了,”一边说一边偷瞥百里皓哲的神色:“下一步,你考虑得如何了?”百里皓哲浑身一震,蓦地转过身道:“不!”
沈诺畴深深地看着百里皓哲,眼里有寒星掠过:“你不舍?”百里皓哲不知为何,竟说不出的慌乱,在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沈叔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只得狠狠地拂袖怒道:“我说了不准!”
沈诺畴却冷静了下来,抬起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仿佛看着他,仿佛又没有看着他,却不再言语。
慈宁殿里药味弥漫,侍女们低头顺眉,悄无声响。整个殿里很静,静得几乎有种了无生气、死寂沉沉的错觉。
木清从内殿出来,朝众侍女摆了摆头:“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众侍女应了声:“是。”整齐地躬身而退。
内殿里,焚了凝神静气的檀香,气味清幽而馥郁,略略盖住了浓重的药味。阮太后微微转了头,低而微地道:“双儿,扶我起来。”无双忙接过木清递过来的杏黄软枕,靠在姑姑身后,扶着她慢慢拥着被子躺坐在床上。
阮太后细细喘了几口气,这才吩咐道:“木清,你也下去吧。”木清应声而出,顺手带上了房门。
阮太后好一会儿才开口:“双儿,姑姑我这病怕是熬过不了年了……”无双眼眶已经泛红了,打断了她的话:“姑姑……”
阮太后恍惚地一笑:“真是个傻孩子。所谓生死有命,祸福在天。姑姑我这一辈子也算没有白活,什么荣华富贵我都尝过了。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无双心里直发酸,眼中的湿意几乎要不受控了。姑姑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就挑不吉利的说。就像要去的人在交代后事似的。
“我啊,最不放心的也就数你了。明莺、明燕两姐妹,再怎么说也是先帝的骨血,就算他日我们阮家落魄了,她们也不会受多少牵连的,依旧是富贵于常人。可你在这深宫里头能依能靠的,也只能是自己而已……”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阮太后的精神却反而好了起来。
阮无双伸手轻轻地握着姑姑的手,才数月而已,原本丰腴的手已经只剩下骨头了:“姑姑,您不用替我操心。您方才不是说,祸福在天吗?”
阮太后微微扯了一个怜惜的笑容:“姑姑只是希望以后你能懂得保护自己。现在你或许还没有感觉啊,等他日皇帝充裕了后宫,这三宫六院啊,处处都是美女,你呢,可能一个月也不会见到皇帝一面……这种苦楚,是别人体会不到的。”
她苦笑了出来,微微露了一丝无奈:“自我应允了这门亲事,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姑姑,您好好养病,不要替我忧心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日,就算比这个更苦,她亦会好好过下去的。日子,本来就是如此的。越是在意,越是得不到,人也一样。更何况他是万万人之上的王,万乘之尊的皇帝。
熙宁元年冬,百里皓哲颁了圣旨,册封才产下不到半年的皇子——百里承轩为皇太子,并以皇太子的名义大赦天下。
半个月后,阮太后薨,与景仁帝合葬于皇家陵园。
大雪如飞絮,飘飘辗转而下。枝头,叶上,地面,一片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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