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心中有数,不劳您教诲。”朱见淇语气明显变得冷硬。
和以前惧怕老皇帝,完全是两种态度。
这一年多,他明显感受到老皇帝在急速衰老,说话也没有之前硬气了,忍耐力比以前强太多了,说话声音也在变小。
说明他真的老了,老到说话无力了,老到人人可欺了。
最关键的是,他正在将权力往太子身上过渡,老皇帝虽没禅让,其实和太上皇没区别了。
宁欺白发翁,莫欺少年穷。
朱见淇胆子也大了,说话声音也大了,因为那个笼罩在他头上的恐怖阴影,正在急速缩小。
不。
整个大明已经被他攥在手里了。
哪怕他现在把权力还给老皇帝,老皇帝也接不住了。
这大明,现在就是他一个人的!
“大明亡在伱手里,反正朕也看不到,去吧。”朱祁钰别过头去,不想再看他。
人会变的。
以前太子谨小慎微,那是翅膀不够硬。
现在翅膀硬了,岂会将他放在眼里?
朝野上下权柄尽归太子,他不过一个久居深宫的老不死罢了,让人看着厌烦,天下人讨厌的老东西罢了。
太子能都变,这世界上谁不会变呢?
为何不会将心比心呢?
朕的话你不是听不进去,而是不想听,甚至专门和朕唱反调,就是想证明你做的是对的,可朕已经无力管你了……
老皇帝今日的无助,因为他将所有儿子分封出去了,只有太子一个儿子,甚至还封出去两个有能力的孙子,除了太孙外,其他孙子也是个废物。
这就是政治空心化。
王恕、杨信等老臣老将又都在倭国。
老皇帝能指望的人,越来越少了。
宫中毫无秘密可言。
养心殿里的争吵,很快就传到了朝堂之上。
从去年开始,老皇帝肉眼可见的衰老,走路也不利索了,眼睛也不好使了,显然已经走到了人生尽头。
朱祁钰此刻才知道,一个老人多么无助。
他将身边有能力的人,不停往外派,天下倒是安稳了,可他身边却一个有用的人都没有。
即便执掌世界权柄的他,此刻也发现自己,执掌个寂寞。
连个小小的养心殿,都未必是他做主得了。
老了,没用了。
“扶着我出去看看阳光。”
第一次,朱祁钰不称朕了。
他已经不再是这天下的主宰了,不再是这天下的皇帝了,最多还剩下一个没用的名头而已。
那还是朕吗?
“皇爷,今日外面风寒……”
朱祁钰摆摆手:“活够本了,也倦了,看看这天吧,看一天少一天了。”
伺候老皇帝的宫人,忍不住啜泣。
老皇帝对宫中宫人都十分宽仁,给太监发养老钱,有子嗣的帮他们想做生意的门路,宫娥则是像孙女一样宠着惯着,一个个在外面飞扬跋扈。
甚至,老皇帝对天下人都那般宽仁。
朝野上下骂他的人很多,可他并没有因为谩骂而怎样,该用还是用,该采纳还是采纳。
开疆拓土万里江山,创下繁荣至极的景泰盛世,这样一位千古大帝,生命还是要走到了尽头。
“哭什么,早晚有这天的。”朱祁钰倒是看得开。
太监搀扶着老皇帝出了养心殿。
阳光有些刺目,天气有些冷,太监给他盖上毛毯,眼睛慢慢闭上。
他很久没照镜子了,并不知道自己老成什么模样了。
他不想看自己年老的样子。
他更怀念意气风发的时代,可再也回不去了。
安静片刻,却有官员陆续进入养心殿,王鏊带头,跪在养心殿台阶之下。
朱祁钰闭着眼睛,恍若未觉。
而来跪着的朝臣越来越多。
很快整个养心殿庭院都跪不下了。
朱祁钰慢慢睁开眼睛,嗤了一声:“怎么都这么闲啊,来看我这个孤老头子呢?”
“臣刘健(李东阳、谢迁、王鏊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齐声恭贺。
“万岁不了了,也许明天就走进生命尽头了。”朱祁钰倒是看得挺开,声音不高,充满悲凉。
“陛下万勿说如此不吉利的话!”马文升声音苍老。
“马文升,我估计活不过你喽,到那边我帮你打前站,等你也过来,还伺候我。”朱祁钰笑着说。
马文升眼泪叭叭落在地上,头使劲磕在地上。
“请陛下自称朕!”
刘大夏爬出来,面容刚毅,高声道。
朱祁钰并不说话。
“请陛下自称朕!”余子俊高声道。
刘健、李东阳、谢迁重重磕头:“请陛下自称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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